探視吳育明-人,還是數字?

文/吳佩儒(東吳政治系、平冤實習生)

一大早坐車從台北前往台中,喝著咖啡,聽著音樂,氣氛很輕鬆。不過一想到目的地是台中監獄,心情不免五味雜陳。

吳育明,是我那日探視的對象,他在99年4月30日18時許,在台中市豐原區成功路某巷口處以新台幣12萬元向綽號為阿斌的人買入毛重49.6公克、淨重37.46公克的海洛因一包,並於同日18時30分左右在台中市進化北路與自由路交岔路口處被警察當場查獲並扣得前述海洛因一包,被控販賣一級毒品罪,判刑15年6個月。不過吳育明說他只是要自己使用而已,並沒有要販賣,但法院認為他所買的量很多,故一定是要賣給他人並以最高法院67年台上字第2500號判例這個舊的且已不為沿用的判例為據,認定就算只有買入也包括在此法律判例上對販賣的定義裡,吳育明不是持有毒品而是販賣,因此他就這樣走上了平反的道路。

監獄裡的兩個世界

辦完接見手續後,我旺盛的好奇心終於止不住,東看西看,第一個吸引我注意的是一個透明的冰箱,而當日受刑人的早餐、午餐和晚餐都放在裡面,讓其家人和朋友能了解他們每天吃了些甚麼,我想這算是把近年來大家所提倡和關心的透明化概念予以制度化吧!我也看到辦理接見櫃檯上方的跑馬燈寫著寄菜餚、書籍、日用品或金錢的規則以及規定了多少等級的受刑人在一周內可以接見家屬朋友的次數:四級受刑人每周接見一次,三級受刑人每五日接見一次,二級受刑人每三日接見一次和一級受刑人每日接見一次。此外,我發現在場的人多半是社會上的弱勢族群,而和我一樣在等待的他們,他們的心情會是如何,緊張?期待?不安?興奮?還是難過?

在我來台中監獄以前,這樣去人性的制度與規則是我完全不知道且無法想像與體會的,但對受刑人而言,這已是他們日常生活的所有,是他們所屬世界的運行軌道,而對其家人和朋友來說,這也是他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就我所知,有四級受刑人的家屬千里迢迢坐座車來這裡探視他們愛的人十五分鐘,為了這短短的十五分鐘,就算要輾轉座車花上三、四個小時或必須跟公司請假也願意和值得,因為這十五分鐘對雙方來說,不管是被接見的人還是來接見的人,都是繼續生活下去的動力與支持,但在短暫會面和說再見後,只能又無奈地各自回到自己的世界裡。

接見室的魔法

一個個由一片玻璃隔開的接見室,雖然只有短短的十五分鐘,但被隔開的這兩個世界神奇地透過兩個或三個電話產生連結,雙方把握時間訴說各自過得如何、問問小孩在學校念書念得怎樣、關心在裡面生活有沒有需要些甚麼,但在鈴聲響起後,不管你吼得多麼聲嘶力竭,一片玻璃、幾公分的距離能如此簡單地把你們的聲音化為無,怎麼穿也穿不過去,那種沉靜就是永久,我想唯一此時能讓對方感受到的就是對對方的感情吧,不管是親情、友情還是愛情,而在一方回到監獄牢房和另一方回到所謂的「家」後,雙方心中都渴求魔法的再次出現,希望那一刻將是不久之後。

等待、等待、等待

對身邊有家人、朋友或情人在監獄裡的人來說,他們一直在等待,等著能去接見室看對方的時刻、等著自己的接見梯次以及等著愛的人出來,而在等待的過程中他們的心情我想我在等吳育明的時候多少也體會了一些:不安、興奮、期待、緊張、焦慮和難過。我覺得這種複雜、五味雜陳的情緒真的不好受,影響著一切生理和心理的起伏,但他們究竟已經持續這樣多久了?幾天?幾個月?幾年?而我只短短得等了一個小時就受不了,難道他們就可以?如果可以,到底是甚麼支撐著他們?監獄對關在裡面的人來說當然是折磨,但對在外面世界的人而言也是。

在我見到吳育明之前,我坐在接見室前的椅子上等待,見到有一個媽媽帶著兩個小孩來看爸爸,雖然我不知道那個爸爸因為犯了甚麼罪而坐牢,也不知道他的為人如何,但媽媽和兩個小孩跟爸爸說再見的畫面讓我的心揪了一下,這切實的衝擊已讓我看不清他們的身影,只期望並等待那魔法再度降臨的一刻。

名字?編號?

其實在真正探視吳育明之前發生了一個小插曲,就是我們弄錯他的編號而在接見室裡很尷尬得對我們所寫編號的同學說聲抱歉,不過好險我們是在早上接見受理時間要結束前的十分鐘發現,幸運地只要再等一個梯次就能見到,而這個好運氣使我想到其實有人並不是那麼好運的,有可能這樣一個小疏忽使他見不到愛的人,先前坐四個小時的車都白費了,代價遠遠多過一個小小的行政疏失。

此次烏龍雖然是我們沒有弄清楚他的編號或在書寫時寫錯,但在填寫接見資料時都會寫上要接見的人的名字以及他的編號,讓我意外的是難道審查的人沒有兩個對照看一下嗎?畢竟名字比較不會弄錯,數字編號比較會。不過在這裡我並沒有要究責,只是雖然我了解用編號比較方便監獄管理受刑人以及行政工作,也可能這個是包括在監獄去人性化、懲罰受刑人的制度裡,但他們終究是人,有他們應享有最基本的人性尊嚴,他們有名字而名字不是那幾個數字。

滿佈笑容的一張臉

終於看到你了,吳育明先生。

在整個探視過程中大部分都是冤獄平反協會執行長羅士翔在和他談平反案件的進度和內容,我只是微笑、點頭並在最後關心他有沒有需要甚麼和過得好不好,而他大多是微笑,說他過得很好以及沒有需要些甚麼,不過同時他也表達了對自己毒品案能不能獲得平反的不信心和擔憂,我們只能多給他打氣,要他也同時在對自己說不要放棄。總體而言,氣氛很好,他心情也不錯。但同樣跟我們一起去台中監獄的另一組人馬所探視的對象就不是那麼開心了,氣氛非常凝重和令人擔憂,我希望某一天像吳育明一樣滿佈笑容的臉也能在這名同學身上看到。

平反,是一條充滿荊棘又幽暗的道路,困難到我們用上十八班武藝或獨門絕活都無法使再審或非常上訴被順利地准許,就算有其數量也是少之又少,失敗率極高到不只喊冤者連我們關心及努力幫助他們平反的人都深深感受到無力,但我在吳育明炯炯的眼神中看到黑暗裡的那點光亮,就算他明知自己面對的是無止盡且痛苦的平反路,仍然用樂觀又開朗的態度去面對,我想那日去探視他的我們已經充滿電要繼續奮鬥了。

謝謝你,吳育明。還有加油,你我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