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訪呂金鎧(三):回不去的人生,無法彌補的錯誤

呂金鎧說,「關回來雙親都過往了,實在是很悲哀的一件事,晚上睡覺時我會偷偷掉眼淚,也是沒有人知道」 。左為冤獄平反協會理事長、本案義務律師師羅秉成。

 

文/林巧雯 靜宜大學法律系、平冤實習生

8月3號
早上我帶著興奮的心情從台北出發到玉里,晚上我帶著一顆沈重的心回到台北。

呂金鎧花蓮老家,出獄後一人居住於此

 

夢靨的開始

望著呂金鎧憤怒的眼神,聽著呂姐姐激憤的語氣,我被拉回20幾年前的台北,見證一場悲劇的發生。民國83年1月9號晚間8點警方到呂金鎧家逮捕呂金鎧,並從逮捕那一刻起對他進行夜間偵訊,直到隔天早上。過程中,呂金鎧堅稱自己沒有涉案,他並無殺害范姓女學生,但他愈是堅持反而愈招來一陣毒打,最後在身心都飽受煎熬的情況下,呂金鎧被迫寫下有罪自白,承認莫須有的罪名。

自民國83年起訴至同年8月一審定讞期間,法官每一次的開庭都不超過5分鐘,這時間短到讓人訝異。前前後後加起來不到30分鐘的審判過程,法官真的對這案件徹底瞭解了嗎?法官憑甚麼藉著5分鐘的審判,就草率的判呂金鎧死刑?

呂金鎧說明自己遭受刑求的過程∣圖片來源:華視新聞雜誌

 

地獄般的日子

妨害性自主罪的犯罪者進入監獄服刑時,大多都會受到獄友的霸凌,呂金鎧當然也不例外。呂金鎧剛進台南看守所時,天天和獄友們上演全武行,舊傷剛去、新傷又來,身上總佈滿傷痕。從呂金鎧激憤的眼神,憤慨的語氣中我彷彿被拉回了那個時空背景中,體驗他當時所受到的屈辱和傷害。

呂金鎧說,在台南看守所時,其他獄友都有家人去探訪,唯獨自己孤零零的,到出獄前都無人來訪。呂姊姊在私底下跟我們透露,那時的她要一邊幫忙打理家裡,一邊照顧年邁的父母,又要為弟弟奔波官司,實在已分身乏術,根本無法南下探望。再加上獄中花費甚高,生活用品都要自己買,價格還是市面上的兩三倍,這對家中的經濟更是雪上加霜。

 

「我的兒啊!你何時回家?」

 

聽著姐姐平順但帶著悲傷的語氣,看著牆上呂金鎧父母的遺照,我彷彿看見在呂金鎧花蓮老家外,那白髮蒼蒼、年約七八十歲的老夫妻:他們天天坐在屋前的門檻邊,痴痴地望著門外,等著、盼著兒子歸來,一盼盼了20年。

呂媽媽,晚年得到失智症,每天重複說著:「今天是農曆29號了,明天就是除夕夜,明天弟弟就會回來團圓,我要去抓雞來煮給他吃。」說完就跑到鄰居家去抓雞。呂姊姊總需要不斷照看媽媽,不要讓她離開家門,以免找不到回家的路。然而,直到臨終前,呂媽媽還是沒盼到兒子的歸來。

呂爸爸,晚年病重,甚麼都吃不下。呂姊姊常常告訴爸爸,「你要吃東西這樣才有力氣等兒子回來啊!」,但呂爸爸總回她說:「我真的等的到嗎?我真的等的到我兒子回家的那一天嗎?

雖然,呂爸爸終於等到呂金鎧回家了,卻來不及享天倫之樂

就在呂金鎧回家的兩天後,爸爸離開人世。

呂金鎧說,呂爸爸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是,「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要自己照顧好身體」。說到這,呂金鎧用手拭去眼角的淚,那滴淚中隱含的是多少辛酸和遺憾。悲傷的氣氛凝結空氣,就如同呂家人的人生定格在判決確定的那一刻。

 

事後正義還是正義嗎?

 

呂金鎧說,他現在唯一的知心好友是小黑,因為現在的他不太相信人性。他輕鬆的說著,聽了卻讓我不禁鼻酸。輕鬆的話語背後,隱藏的是多少的辛酸、多少的冤屈?他因相信人性而被陷害入獄;他相信司法會還自己清白,卻含冤至今;他相信朋友在艱困時會幫助自己,卻在最需要他們時不聞音訊。

訪談沒多久,呂金鎧趕著去上班,看著他步出門外的背影,不禁感慨,如果司法沒有冤判,如果司法當初還他清白,他可能現在已經在家享天倫之樂。就算現在司法還呂金鎧一個清白,那又如何?他那20年的黃金歲月誰來還他?他身心所受的煎熬誰來治癒?他來不及孝順父母的遺憾誰來彌補?為何我國司法對這些被冤者,往往能給的只是事後正義?為何不能一開始就秉持無罪推定原則,把案件調查清楚,給當事人一個真正的正義,而不是事後放馬後炮的事後正義?

正義?呂金鎧連所謂的「事後」正義,都還沒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