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桌論壇】在冤獄與冤案之間:新平反的新展望

主持|葉建廷律師
主講|平反者林進龍、平反者謝志宏
記錄|謝采霖、郭家豪、楊雅雯
編修|柯昀青
逐字稿|陳胤良、張雅祺、林哲宇、楊雅雯

2022年平冤年度論壇的主題是「跨越」,本場次特別邀請到自上次論壇來獲無罪確定的兩位平反者林進龍、謝志宏,向聽眾分享他們人生所經歷的種種跨越——從他們無端捲入冤案、歷經牢獄之災,最後又獲得平反,在這段期間中,平反者所經歷的各種挑戰與心路歷程為何。

值得一提的是,本場次的主持人為平冤協會前理事長葉建廷律師,同時也是林進龍與謝志宏再審階段的辯護人,對於協助兩人從有罪走向無罪,扮演重要的助力。

※本場側記最後,將附上兩位平反者的發言全文逐字稿,供大家細細體會平反者這一路上的艱辛與他們所展現的堅毅力量。

 

葉建廷律師

平反者林進龍:自由的滋味,是連「自由」二字也無法形容的感受

「因為十多年前,一通電話,我被誤判十八年。今天能坐在這裡,真的要感謝諸位律師以及冤獄平反協會的協助。」林進龍開口,帶領觀眾把時間拉回到2009年5月。

那天,林進龍接到兒時舊識林金群來電,說有幾台故障的DVD機想要送回台灣修,希望林進龍能替他到碼頭協助收取,再轉交給林金群的朋友。

林進龍做人豪爽,朋友的忙他總是爽快答應,不作他想。再後來幾日,他接到林金群電話,得知船已如預期進港後,便囑託自己的兒子林家宇到碼頭。林家宇照著爸爸的指示,將紙箱載到家門口前不經意地隨意放置。未料檢警旋即抵達現場,自DVD機中起出十六塊海洛因磚,總重接近六公斤。隨後檢方認定林進龍與協助運送DVD機的船長陳火盛兩人運毒,並提起公訴。林、陳兩人雖然極力澄清,說自己對毒品一事並不知情,只是受朋友所託幫忙,但法院仍認定運輸毒品罪成立,2012年有罪定讞,有期徒刑十八年。

案件定讞後,堅持自己清白的林進龍當然不願意入監服刑,幾經憂慮思量決定拋下船務、家人、宮廟,展開逃亡。「這段期間過得很不如意,沒有進去關一定比較快活嗎?進去關一定就比較難過嗎?我沒有進去關的一秒鐘、一分鐘,都在擔心被警察抓,這裡住十多天,那裡住二十幾日,晚上如果狗在吠,燈就不敢點,看電視也都看無聲的,時刻擔心著被警察抓,所以說沒有進去關有沒有進去關的痛苦。」談起行司法不服從後的生活,林進龍激動地說到。

逃亡五年中,林進龍多次嘗試聲請再審未果,直到第三次聲請才終於成功。2017年5月19日,高雄高分院裁定本案開啟再審,並停止執行,檢察官抗告,最高法院在6月29日駁回,本案確定開始再審,林進龍這才結束逃亡,回到小琉球。回首這段逃亡的歷程,林進龍吃盡了苦頭,「捲入冤案以後,以前的朋友都當作不認識我,就連很好的朋友走在路上遇見也不願與我打招呼,這種感覺很像啞巴吃黃蓮。到現在,有時候自己靜靜坐在那,電視也只看無聲的,這像是成了一種病,一種幻想,總擔心會吵到別人嗎?別人會聽到嗎?」逃亡看似沒有失去自由,但實際上卻依然受到禁錮,也讓林進龍深刻地體會到「自由是金錢買不到的⋯⋯甚至是連用『自由』兩個字都無法形容的」,尤其逃亡的生活看似沒有盡頭,「不知會到何時何月,那種感覺是沒經歷過的人不能體會的」。

最後林進龍提到,儘管案件在2017年開啟再審,但他心中對於司法依然充滿驚惶,就連再審宣判當日,他也在法庭外擔憂,如果自己進去聽判,卻獲得有罪的結果,會不會當庭遭到收押、再次失去自由?此時,身邊的葉律師拍著他的肩膀,對他說:「你是清白的,有什麼好怕的?」,這才重新帶給他莫大的勇氣,也讓他得以繼續走下去,最終獲得無罪確定的好結果。

平反者林進龍

平反者謝志宏:我當時覺得自己很笨拙,怎麼會無法靠自己平反

在進龍大哥的分享結束後,謝志宏也開始講出自己的故事:「我的故事很簡單。跟進龍大哥一樣,我當年也是接到了一通電話,然後整個改變我的人生,導致我跟家人分開快二十年。」

謝志宏沉沉地道:「年輕時我以為司法很公正,但沒想到親身經歷後,才發現司法其實可能會犧牲無辜的人的生命。」當年十九歲的謝志宏被逮捕後,不斷解釋說自己沒殺人,卻被警察、檢察官、法官認定是說謊,就這樣被送進了監獄。他說:「一直戴著腳鏈很痛苦,對害我的人也很生氣,我再也沒辦法過正常的生活,每天都活得很驚惶。」

或許是回憶起在監獄中的苦日子,講到這裡,謝志宏一度哽咽。少年的他一直相信法官會還他一個清白,但年復一年的死刑判決,讓他看不到前路在哪,一度想要簽署器官捐贈,最後是在家人和律師的盼望下,他才咬牙堅持了下來。「我的心情跟進龍大哥一樣,在監獄關到得憂鬱症,被司法逼到無路可走,人生第一次知道什麼是生不如死。我覺得自己很笨拙,沒有辦法靠自己平反。」死刑確定時,有人問謝志宏面對死刑有什麼心情?他苦笑說不怕是騙人的,但同時竟然也覺得輕鬆,因為他不用再去跟不公的司法對話,可以去另一個世界,一個是非清楚的世界。

好在謝志宏的案子出現了轉機。在窮盡所有救濟管道、快要無路可走的時候,謝志宏偶然注意到了冤獄平反協會。他說當初抱著試試看的心情寄信到協會申冤,沒想到協會竟然接手了他的案子。且從那之後開始,謝志宏的貴人──王美玉監委、藍錦龍警官、林志峯檢察官等──就這樣一一出現,最後謝志宏也成功獲得平反。

謝志宏對於得來不易的自由很珍惜。他表示能活在正常人的社會,呼吸和正常人一樣的空氣、看和正常人一樣的風景,很幸福。在經過二十年的牢獄之災後,謝志宏也拒絕再被任何事綁住,因此選擇做工作時間相對較彈性的外送員,偶爾還會去早餐店幫忙。現在謝志宏買了房子讓家人一起住,開啟了另一段嶄新的人生。

在本場次的結尾,葉律師詢問兩人有什麼話是想跟家人說的嗎?林進龍大哥表示,一路以來要感謝他的太太還有兒子家宇,如果不是他們到處奔走,找到冤獄平反協會厲害的律師,不知道他現在人會在哪裡。在現場溫馨的氣氛中,進龍大哥也大聲向家人示愛,引起台下一陣歡呼。謝志宏則對家人多年來的信任和支持表示感謝,並謝謝冤獄平反協會在他死刑確定後,對他的信任還是和家人一樣深,所以最後他才能從死走到生。阿宏也向所有曾經幫助過他的人表示:「愛你們!」

平反者謝志宏

本場次逐字稿全文

演講以台語講述,為閱讀順暢,本文有稍作刪改潤飾。另考量內文為講者親身經歷分享,如需引用文字,敬請來訊秘書處,謝謝!


林進龍部分

大家好,我林進龍啦!首先,你們委屈一點,我國語不太會講,我講台語啦。

十年前,因為一通電話,我被誤判十八年。我有今天能坐在這裡,我要謝謝我們葉律師、陳律師,還有一位李律師,他們的努力、辛苦,才讓我有今天,所以我今天很感謝。也謝謝平反協會執行長士翔,他一路以來這麼用心、努力和辛苦,謝謝,謝謝。

我今天要說的就是說,我十年前在家裡和一個玉山銀行的經理泡茶,但是剛好有接到一通電話,就是林金群從菲律賓打回來,他就跟我說,他都叫我名字,「林仔某某人啦」,他有拜託陳火盛三台DVD壞機台要來台灣修理,修理好還要寄回來.我是想說自從我認識林金群這個人,他也沒有做什麼壞事,如殺人放火等等,相當單純,我就一口答應,「好啊!你如果拜託他到台灣,不然你再叫他打電話給我,我再過去幫你拿」。經過不知道幾天,陳火盛他的船入港了,林金群也再打電話來,他說:「陳火盛的船到港了」,我說我不知道欸,他說:「不然麻煩你去幫我拿一下」。那時候我和玉山銀行的經理在家裡泡茶,我也沒時間去幫他拿,剛好很巧合我兒子要去餵狗,我就跟他說不然你就去火盛的船,金群有寄三台壞機台你把它拿回來,所以他就拿回來,我就跟他說你就丟在外面,外面柏油路就把他丟著,把他丟著的時候,我跟他說「你要去餵狗就去啊」,但是當銀行經理下班的時候,盒子上有寫對方的電話,就叫我說打電話去給對方,打給對方那就說:「某某人有寄三台壞機台,要讓你拿回去修理,你有時間就來拿一下」,他說:「好啊,我要我大哥來拿」,其實他大哥是她先生,她是說他大哥,但是我也不認識,等他來拿的時候,高雄南打(按:應該是刑事局南部打擊犯罪中心的簡稱)的刑事跟他們來,等到他東西拿了要回到車上的時候,南打攔著的時候,我也當作他是要來拿這三台機台,但有撞到人還是如何,刑事局啦,但我也都不知道,所以因為這樣不明不白,那些刑事還跟我說:「你知不知道那三台是什麼?」我說:「就壞幾台要帶回來修理的啊」他還跟我說這是我跟對方監聽快三年,不然正常也抓不到他,除非是機場那種電腦才掃得到,他也跟我說:「我也知道你被冤枉的,但沒辦法就照規定」,因為這樣一通電話,不明不白判我十八年,我這十八年上訴一路在上訴,我再說給法官聽、檢察官聽,他一句就給我回絕,沒有要幫我審,也是說,意思是我做就是有做,我說我有做?我作為一個百姓,我說給你們聽,你們去幫我查,去幫我洗清冤枉,但你要我閉嘴,我不就等死,對不對?

所以我說今天可以自由,這兩字「自由」是用錢買不到的,所以我要感謝、感激的就是葉律師、陳律師這一路這麼努力幫我奔波,我才能今天在這邊說幾句冤枉的良心話。

所以一路上,林金群發生的時候,聽說是還在菲律賓的時候,他不知道是故意不回來、還是什麼原因我是不知道,他就,台灣司法說什麼他們多盡心多努力在幫我們奔波引渡林金群回來,台灣俗語一句話是:「我聽他們在放屁」,一切台灣司法都沒替我們奔波什麼,那是關鍵他說什麽他有雙重國籍,他有娶菲律賓的太太,說什麼在那邊有什麼,也可能是假造的我也不知道,就沒辦法回來這樣,事後我沒事之後,聽林金群他大哥說他有問林金群三遍林進龍陳火盛有沒有參與運毒計畫,他回答說沒有、他們兩個不知道,他大哥才出面,說這樣就對了,你一定要回來台灣幫他們洗清這兩個冤枉,不然十八年不是十八天,他是這樣見此情形他把要還別人的錢還一還,願意回台為我們洗清,因為這樣他才回來.這樣台灣司法說什麼他們多盡心盡力替我們奔波把他帶回來,全部都不是真的。

今天有這麼自由,都是平反協會、葉律師、陳律師他們這樣努力,開庭的時候我要說給他聽,如果你們認為貴國不方便,這車馬費我花,麻煩你去做個筆錄去問一下,洗清我的清白,他拍桌要我安靜,他沒有問我不能回答,這樣是司法嗎?對不對。剩這樣,等林金群他自己想不過去、想要回來了的時候,很巧合的,我也很感謝陳龍綺大哥,剛好有這機會我兒子有和他接觸到,這樣和他討論這件事情這樣,他才和我兒子提供說不然你們去新竹找陳律師討論一下,我兒子才去新竹找陳律師,找陳律師這段過程,陳律師的努力以及平反協會才來解救。

解救這段期間也經過很不如意,有時我才在說,沒有進去關一定比較快活嗎?進去關一定就比較難過嗎?進去關還有三餐準備好,安心的睡覺,我沒有進去關,我一秒鐘一分鐘,都在擔心被警察抓,這裡住十多天,那裡住二十幾日,晚上如果狗在吠,燈也不敢開,看電視也都看無聲的,如果狗在吠,就往窗戶外看是什麼狀況,時時刻刻也都擔心著被警察抓,所以說沒有進去關有沒有進去關的苦衷,所以我接到他說什麼時候要進去執行,我就想說我沒有做為何要進去執行,我如果進去執行一定是死在裡面的,因為沒有做我心裡會很不滿,我不滿我在裡面關的時候,我關一日比別人關一年還累,我會很反感,會在那邊想不開的這樣厭,就算沒關到死也會憂鬱死,我才選擇我不要進去讓他關,我在外面躲一日算一日,如果被抓到就算我倒霉,如果抓不到就外面這樣,那個日子,真的是如果有經過的才體會得到,有經歷過才體會得到。

除陳火盛大哥他甜酸苦澀都有經歷到,他逃也逃啦,逃到不能逃進去關,他現在也由平反協會幫他平反。你問他。你如果說在逃的時間會比關還快活,那他哪還需要進去關啊?他就是在逃的時間也很痛苦,這不知到何時何月。

你如果看我被判十八年,我們如果照理在外面逃,如果在逃可能要四十幾年,我有可能活到九十幾歲嗎?對不對?這樣的日子誰體會的到。

自我還沒被林金群害的時候,我也很單純,我也是一個生意人,我也就這樣生活,一天我一張一閉,一天過去了,這樣很單純的。我在經營漁業,我十三歲就討海,對不對,我也很不簡單,經營到事情要發生那天,我也還有五六條船在經營,我日子也過得很快活。
因為這個事情這樣,我來跑路,家裡也沒人接手,所以事業一直來,船⋯⋯,也沒什麼了啦,也只剩一條,這樣有很悲哀沒有?對不對?

有時候在說,因為這件事,雖然我被平反判無罪,但是瞭解我的人,說我被冤枉,不瞭解的朋友,目前還是抱持著懷疑,你到底是有還沒有,我那時還沒發生事情的時候,我家裡如果九點之前朋友說要來找我泡茶,有可能九點後來就沒有椅子了。但是事情發生後,沒有朋友,甚至很好的朋友在路上遇見,你跟他點頭,他當作他沒有看見,這種感覺誰體會的到,我們也只能啞巴吃黃蓮,所以對事業影響也損失啦。最沒理的是説,司法說你沒進去關,說要賠我們一個幾十萬跟幾十萬,我跟他説不用,人一點氣而已,不用,你只要在報紙上刊説你誤判,我一毛都不跟你拿,你怎麼會不敢,對不對,不敢不打緊,之前在高等的法官,我也不記得是什麼名字,是說那種無情無義無眼淚的不記得名字也沒關係,他還升官,那種竟然還會升官,所以說這些,說到眼淚就要流出。

我在審判的時候,可以自由的時候,我第一次回去到小琉球的時候,剛好遇到小琉球迎王,機會很巧合。所以我才常在說,葉律師、陳律師我實在不知道怎麼感激,用自由兩個字還不能形容到這些感覺。我擔任這間小琉球太元宮的負責人,都要舉辦小琉球迎王這活動,迎王是三年才有一次,所以是剛好很有機緣,我也很感謝就是了。也歡迎大家都來小琉球。

我很感激神明。電視台曾經有報導說太子爺要我趕快走、趕快走,事實是他也有幫忙。在我當時不耐煩的時候,有時候我想說,如果我從樓上一股氣跳下來自殺,我這樣想想了好幾遍,不然不知道我這案件何時何月才會結束,但我反過頭來在想,如果一句話就這樣跳下去就死了,我後面的子孫,人家一定流傳你們某某某人就是有參與運毒才自殺的,我覺得沒那價值,所以我才忍耐經過這日子這樣。

平反到現在,老實說經過這麼多年,我剛說的,有時候自己靜靜坐在那的時候,看電視會看無聲,這叫做可能得了一種病,一種幻想,會覺得會吵到別人嗎?別人會聽到嗎?所以這種情形,有苦無法言説啊!

所以跑路的人,裡面在裡面關大家就一定都有罪嗎?對不對?所以說這種情形,如果說冤枉跑路真的有夠痛苦的。你跑去魚塭躲,晚上不知道人家是要偷抓魚,還是真的警察來,還是什麼,狗如果吠,我們就樣這樣躲那樣躲,這樣有痛苦沒有?所以這就是說在座一定有一半有經歷過、會經歷過這種情形,所以他才體會的到。沒經歷過的絕對體會不到。

說到這情形,一次又一次,我第一次平反、無罪的時候,我們也抱持著說無罪了無罪了,還我們清白了,不知道檢察官他還會再讓案子再審,還提告訴什麼的,那種日子有多煩呢?他如果拖一年我們就煩一年,不知這一年中什麼時候又會開庭,會不會判我們有罪。

所以我一直記著一句話,有一次第二次在判決時,我在法院外猶豫,不知道是要進去聽,還是不要進去聽,因為其中一個律師跟我說,如果進去聽,倘若判有罪,你就會馬上被收押了,這樣你敢進去嗎?你今天做一個當事人你敢進去嗎?在那邊進去也不是,不進去也不是,剛好那時候正好遇到葉律師到,葉律師到後我把這情形跟他說,葉律師說:「你是在怕什麼?你是清白的,你是在怕什麼?走啦」,他因而挽著我,「走啦,進去啦」,我借了他的膽真的進去,那次也真的判我無罪,所以感謝,讓我有這勇氣,謝謝。

這個問題種種,如果要說,一本書寫不完,簡單和大家分享到這,謝謝,謝謝。

謝志宏部分

大家好,我是謝志宏。我是,林進龍哥哥是從下港來的,我是從南部來的。所以,因為我們兩個都會緊張,所以我們兩個就都用我們的母語,台語來向大家分享我們的故事。請大家見諒,謝謝。

我的故事也是非常簡單,就是在差不多二十幾年前,民國八十九年的時候,也是因為一通電話,因為這通電話之後,我的人生走向不同的方向。我就這樣因為這樣和家裡的人分開差不多要二十年。我那個時候,我年輕的時候,我還想說司法是最為公正的。可是我沒想到說,當我自己親身攪進去這個司法的時候,我才發現司法不是我想的那麼簡單。司法是非常的黑,非常的骯髒。他們為了他們的性命、他們的官帽,他們可以犧牲你們的性命。可以把所有對你有利的證據全部都遮住。

我那個時候是真的很無奈,我也是像林進龍哥哥說的,我是真的很無奈。我們在裡面面對到司法的時候,我也是有話說到沒話。每一年每一年,我都在期待,期待著司法的公正。每一年我都要再去向法官解釋,解釋說我沒有殺人,解釋說這件事情和我沒關係,但是我解釋結果就是,他們都認為我在說謊。我自從,我也是因為這樣,我腳鍊,被人判死刑後,我腳鍊,又讓人栓上去。至少差不多五、六年的時間,我和腳鍊生活在一起。

我剛進去的時候,我的心情也是很痛苦的,對這個司法、對害我的人,我也是又把他們,因為我沒有辦法和親人正常的生活,我也沒有辦法像正常人一樣在太陽下生活。我只能像鬼一樣,每天都很驚慌,什麼時候要被槍決我不知道,我一直堅持,我堅持說,司法是公正的。但是每一年每一年我等到的都是一樣維持死刑判決。我已經走到不知道路在哪裡,我也怕到要去器官捐贈了,這條路真的看不到了。

但是我家裡的人,我的律師一直希望說我能夠堅持,堅持把這條路完成,我的心情也是和林進龍哥哥一樣,一開始不敢想,一樣,和所有的人都一樣。我在裡面蹲到快要得憂鬱症,整個真的很想要死,因為讓司法逼到真的沒辦法的時候,我那個時候知道什麼叫生不如死。

在這個對抗司法的過程當中,我還得面對親人的離開,我也是很無奈。我也會覺得是自己很笨拙,因為自己沒有那個本事可以把自己案件翻轉過來。

我在死刑確定的時候,人家都跟我說,面對到死刑槍決,你有什麼心情?我跟他們說,若說不怕那是騙人的,但是相對的,我反而感覺到輕鬆,因為我不用再和這種完全不講理、完全傲慢的司法去講話。我可以去另外一個世界,去和那個世界的司法講公情。是黑是白,在那裡都講的清清楚楚。所以我那個時候,我是覺得很高興,我可以解脫了。但是我家的人也是希望我可以再搏。最後我們家的人還有請律師,就是涂律師,請他來幫我忙。我所有相關的團體,所有可以拜託的機關,我都找過了。當我又要放棄的時候,我忽然看見冤獄平反協會,在那個時候,我抱著試試看的心情,我來去拜託看看,最後沒想到說當所有人要拒絕我的時候,竟然有人要接受我。我那個時候覺得真的是非常意外,我也是因為冤獄平反協會願意接受,我所有的人生都變得非常幸運。我幸好有遇到冤獄平反協會,遇到葉律師,因為他在台北大學開課,開冤獄救援的課,所以學生將我的案件拿給那時候的藍錦龍鑑識警官,他也是覺得我的案子有問題,從那時候開始,我真的很幸運,有監察委員願意接受我的案件,最後我也是真的非常感謝陳龍綺大哥,他在國事會議上面幫我說話,讓我死刑犯能夠真的走出來。

所以,一切說到最後也是都要非常感謝,不然我可能現在也是像新聞在報導的(按:論壇當時正因台南雙警遇襲案,使時事輿論風向再度掀起對死刑之討論),大家都希望我們死,因為,他們認為說我這個已經經過了很多法官的認定,沒問題,所以應該會判槍決。確實我不用再經過這種日子了,因為我都已經自由了。我真的活在這個和正常人一樣的社會,和你們一樣,吸一樣的空氣,看一樣的天氣。這是我們真的很幸運的事。

抱歉,把氣氛說的這麼沉重。

因為我們歷經了司法,被這個國家剝奪了我們的自由將近二十年,我真的很討厭被所有的制度來綑綁,所以雖然我回來的時候有找到一個工作,我的工作是做汽車材料運送的,但是我真的很討厭被工作綁住,所以我那個時候就去換去做了比較簡單的、完全不必受別人束縛的工作,就是做食物外送工作,這個工作我感到很自由,不用去跟別人對接,也不用跟別人扯東扯西的,想要休息就休息,想要做就做,完全真的很自由。我現在除了有做食物外送以外,早上差不多五點的時候就會起床,會去早餐店幫忙。

(投影片切換照片)

阿宏:這一張就是我真的很感謝。因為冤獄平反協會還有所有的律師跟所有的志工朋友、所有的兄弟姊妹一起幫忙,所以我能很幸運地被判無罪,無罪之後也是因為律師們的堅持,讓我能拿到刑補最高金額,雖然說這個刑補真的很侮辱,但是至少可以讓我彌補家裡人的心,讓他們有一個保障。我在刑補後,我有自己去買一間房子,讓家裡的人一起住,雖然說這個房子的金額很高,高到我可以說沒什麼生存空間,但是這是因為和家裡的人一起住,也是新回憶的開始,所以我認為金額不管多高,都是很值得的。我也很感謝所有的兄弟姐妹、律師和所有的朋友都可以一起。

葉律師:林檢察官也在旁邊。

阿宏:對。我很感謝他們在我入厝新家的時候,都能來一起開心、一起玩樂。我非常感謝他們。

葉律師:謝謝阿宏。雖然一開始講,會想起以前一些不太想講的事,會有一點情緒,但是後來你看,出來後就越來越往正面的方向面對這些事情,很好。其實士翔跟我說今天特別安排不管是進龍大哥或是阿宏來跟大家分享,一方面是兩個人的狀況完全不一樣。進龍大哥是判決確定後,一直都行司法不服從,司法不服從了五年多;阿宏則是在裡面進修了十八、十九年,也讓大家知道這兩個完全不同情況的人的心情究竟是如何。現在進龍大哥出來了以後,在請求國家給予補償,可能現在法律的制度不允許補償的金額,那個時候龍綺也是一樣辛苦。到底法律要怎麼樣修改,其實平冤一直在想辦法,來看補償這塊要怎麼處理。阿宏說其實他進去十八、十九年,不管是拿到多少錢,對他來說這都是他的青春,怎麼補都補不回來,怎麼讓他有一個正式的復歸,讓他融入社會的生活,都是國家要面對的事情,需要嚴肅來面對,總是不能每個人都要來做外送。

葉律師:進龍大哥,現在如果你要給阿宏一段話,有沒有什麼想跟他分享的?

進龍:阿宏,我要跟你說,我們同病相憐,這條路雖然這麼難走,但我們兩人也都被平反協會解救了,解救到現在都坐上了自由的列車,所以我們後面的路希望你要堅強、奮鬥,人生還很長,謝謝。

葉律師:阿宏,那有什麼想跟進龍大哥分享的嗎?

阿宏:其實我沒像進龍哥哥一樣會講得這麼感性,我不是這麼感性的人。

葉律師:不會,你寫給我的文字都很感性啊

阿宏:其實我只想跟哥哥說:兩年後,小琉球再見!

葉律師:兩年後希望大家都能來小琉球相聚。其實我們平冤協會走到現在,在場有很多無辜者跟家屬在這邊,我都看到每次開庭,不管是律師團或是志工的陪伴其實很重要,更重要的是無辜者家人的陪伴,我常說,如果沒有無辜者家人的陪伴,無辜者也沒辦法走到這個地步。

接下來,我想要請進龍大哥,今天我有看到家宇(進龍大哥的兒子)在後面錄影,我還跟昀青說你怎麼設這個題目,這個題目是我們比較害羞的台灣人想要講的事情嗎?不過,這是很有意義。今天有這個機會讓你和你的家人講一段話,你有想要說什麼嗎?進龍大哥我每次看你都會看到家宇、也看到太太都來,其實是很感動的。律師是在法庭上為你們講法條、講正義,其實我想,家人如果沒有在背後支持、陪伴,這都不簡單。我們時間也差不多了,要請他們與家人做分享。

進龍:走到現在也算是自由了,一路上我想要感謝我的太太和家宇,沒有兩個人一家堅持、不怕辛苦地這樣翻山越嶺、這樣為我奔波,找到平反協會好的大律師,我今天不知道是會抱著我的骨灰還是人生,都還不知道也都料想不到,所以我在這很感謝,我也想要說一句:「我愛你們!」。謝謝。

葉律師:阿宏,你有什麼話想要跟家人或者是在座的無辜者最後來做一個分享?

阿宏:謝謝家人們的信任,我也謝謝他們的支持。更感謝是說在死刑確定之後,平反協會對我信任的程度跟我的家人一樣,所有加入冤獄平反協會的夥伴們跟平反協會的態度一樣,都對我很信任,才會讓我們一路可以平安地從死走回到生。非常謝謝你們,愛你們。

葉律師:在場的各位夥伴,麻煩一件事情,就是說,其實這是2018年阿宏人還在裡面進修的時候,我們2018年的論壇,我們就請參與論壇的所有來賓寫一張明信片給阿宏,阿宏應該有印象吧?收到滿多的吧?我們今天在外面也準備了今年十週年「跨越」的一個論壇,平冤協會現在在救援的當事人還有很多都在立案,人都還在裡面進修,我們是不是可以麻煩等一下在場的各位來賓、貴賓抽空,跟我們在2018年寫給阿宏一樣,到外面拿一張小卡片,我們寫給我們還在立案的當事人,寫一張明信片給他,讓他們知道其實在冤獄平反協會還有許多的無辜者,大家都願意相信他們的無辜,陪伴他們走到最後無罪的彼岸。

感謝各位,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