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訪呂金鎧案(一):虛無的正義之途
文/洪于香 清華大學中文系、平冤實習生
難以預見的人生岔路
呂金鎧,花蓮縣玉里人,家中獨子,國中還沒畢業便到台中大甲當鐵工,十八歲那年他想學個技術餬口,便一腳踏進了麵包師這個行業。某天,他想離開原本的麵包店,趁中午休息時間出去找工作,便騎著老闆的摩托車出門,但老闆回來後誤以為摩托車遭竊,緊急的報了警,警察隨後在路上找到騎車亂晃的呂金鎧,現行犯,逮捕,竊盜罪入獄服刑三個月,人生之途就此轉歧。
三個月的監牢生活,他認識了同是犯人的陳錫卿,普通交情,出獄後呂金鎧在中和的一家麵包店工作,老闆替他租了一個房子當成宿舍,陳出獄後無處可去,便向他求助,他想說同是天涯淪落人,便在徵得老闆同意後讓陳寄住於此,幾天後,發生了性侵殺害女大生的慘案,陳錫卿逃亡數天後落網,而呂金鎧在麵包店以共犯身分被逮。
與真相鬥爭
消息傳回花蓮老家,父母親不敢相信兒子犯下這般惡行,心力交瘁,加上鄰里間的閒言閒語,兩個老人家終日待在幾坪大小的家中,連大門也不曾跨過。當時人在台北工作的呂姐姐設法見到了呂金鎧,
呂姐姐:「你如果有膽量做就該承擔,沒做我會想辦法救你的。」
呂金鎧:「我沒做的事情,我為什麼要承認。」
於是他們每日盼啊盼,等待著真相水落石出,等待重逢團聚的那天。
但清白之路不僅崎嶇,甚至遙不可及。呂姐姐為了開庭,三天兩頭便往法院跑,眼睜睜的看著照本宣科的法官們,不斷的互踢皮球,有罪,有罪,有罪,每每哭著走出法庭,失望在每一次開庭後被埋在更深不見底之處。毫無法律背景的呂姐姐為了救弟弟,丟掉了工作,甚至幫書記官打掃辦公室。因為不懂,因為無財無勢,她想盡一切可能方法,卻還是目睹這無力改變的結局,最後決定放棄上訴,因為他們只能無奈地認為,「早點撤銷告訴,就能早點被關完,出來。」
痛苦深淵
但放棄上訴不是終點,本來在龜山羈押的呂金鎧,被轉到了台南監獄,呂姐姐必須回花蓮照顧生病的雙親,隔著中央山脈的距離阻斷了家屬會面的機會,呂姐姐每個月必須匯兩千元給監獄裡的呂金鎧當生活費,就算家書乘載著無盡的思念,卻也附上更沉重的壓力。
牢裡的他,背負了性侵犯的罪名,即使不說話,不做任何動作,都會受到旁人的白眼與欺凌,牢獄生活就像是個小型社會縮影,這裡有階級,暴力,貧富問題,沒有錢什麼生活用品都沒有,水就喝地下水,反正沒有人認為犯人該有人權。他默默忍受別人無端的挑釁,因為只要出了問題,操行會被扣分,出獄之日更遙遙無期,痛啊血啊一口氣吞下也無所謂,能出去才是真實的。
等不到兒子出獄的那天,呂媽媽離開了人世。過世前的幾年,呂媽媽得了老年癡呆症,記憶停留在呂金鎧還在台北工作的時空裡,每到下午,拉個板凳坐在家門前,直望著馬路的方向,嘴裡叨念著何時過年,就等著兒子回來吃團圓飯的那天,幾天幾年過去,屋簷下的板凳雖在,呂媽媽卻等不到他心心念念的兒子出現,便閉上雙眼辭去。
獄中的他,從死刑,無期徒刑到有期徒刑二十年,在鬼門關口繞了回來,他唸佛經,偶爾聽傳教,靠著這點微小希望撐下去,終於他等到了重獲自由。出獄後,他回到花蓮老家,年邁的父親等了二十年,終見到兒子的面容,呂爸爸拖著病體,放下心中罣礙後,平靜的走了。
眼前的一切才是真實的
出獄後的幾天,呂金鎧每晚噩夢不止,但現實的問題更必須面對,處理完父親的後事,他在鎮上的麵包店找到了工作,他知道很多事情必須自己承擔,他已經老了,二十年的青春早就逝去,比起過去,眼前一切才是他必須緊握在手心的。
現在的呂金鎧,一個人住在玉里老家,養了一隻狗叫小黑,小小隻的但很機靈,會在他發動機車時,上前送主人離家。他在工作之餘,會看八點檔聽聽台語歌,偶爾到鎮上採買食物,他仍盼望著真相被平反之日,但已不期望得到賠償,對於他而言,那太過虛渺,工作是他現階段的生活重心,才是最實際的,他說:「一切平常心就好。」
離開前,我望向這間負載著呂家血淚的屋子,想像著每日坐在屋簷下的呂媽媽,想像著呂金鎧出獄後與呂爸爸重逢的場景,以及我眼前的,早些時候出發去工作的呂金鎧,剛目送我們離開的呂姐姐跟小黑,我想這二十年太過殘酷,卻只能撇過頭,偷偷抹去那些憤恨不平的淚水。
【華視新聞雜誌】冤獄啊 堅持平反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