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冤十週年特展座談】國際無辜運動社群的建立：台日美的交流與合作 側記

講者｜Mark Godsey教授、笠倉香奈教授、金孟華教授
翻譯｜陳胤良
記錄｜黃思瑜
編修｜韋昱安

2012年台灣冤獄平反協會初成立時，金孟華教授遠赴美國拜訪俄亥俄州無辜計畫 (Ohio Innocence Project)Mark Godsey教授，去認識一個救援組織怎麼開始運動。那時尚不能確定台灣冤獄平反協會未來將如何運作，對於一個剛成立的組織，到外國學習、觀摩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因為無論哪一種司法制度都可能會有冤案的出現。在平冤十週年的這個時刻，我們特別邀請Mark Godsey教授、笠倉香奈教授與金孟華教授跟我們對談，回顧過去十年，我們台日美如何進行交流並展望未來。

將台灣冤獄與國際接軌並拓展視野

畢業於美國杜克大學法學碩士、法學博士，目前在台灣冤獄平反協會擔任理事，研究領域為刑事訴訟法、刑法、證據法、冤案研究、性別與法律的金孟華副教授，首先以親身經歷介紹過去這十年平冤如何與國際展開合作，並探討合作之後所產生的問題。

2013年無辜聯盟在夏洛特 (Charlotte) 舉辦年會，是當時還是杜克大學博士生的金孟華老師第一次參與無辜聯盟 (Innocence Network) 接觸，參加無辜聯盟年會 (Innocence Network Conference) 。年會的其中一個傳統就是讓成功平反者上台接受大家的鼓勵與支持，這次的研討會讓他發現，原來冤獄平反之路並不孤單，美國有這麼多人在參與這樣的研究，也讓孟華老師繼續關切美國冤案救援行動的進展。2015年，在陳龍綺先生獲得平反的隔年，陳龍綺也來到年會現場，由龍綺向一群平反者、平冤的運動者分享自己平反的經驗，是一個非常讓人感到鼓舞的過程。

至於台灣和日本的連結，也是在2013年，台灣冤獄平反協會第一次參加年會的時候，當時認識了笹倉香奈老師，隨後平冤一直和其保持聯絡，也促成了日後台日間的交流、互動，對此，孟華老師也分享起亞洲組織之間的串聯經驗：首先在2016年，日本冤獄平反協會邀請台灣平冤協會到日本參與一場研討會，而在2018年，則換台灣平冤協會邀請亞洲的幾個冤獄相關組織共同簽署亞洲無辜宣言，參與國家包含了日本、南韓、泰國。2019年，在疫情尚未開始前，在京都還有一場研討會，會中最讓人動容的是蘇炳坤先生上台分享平反的經歷，並與日本冤獄平反協會的平反者對談、互動。金老師表示，當時的畫面仍歷歷在目，令人感動。

時間來到2022年，台日雙方又舉辦了一場線上座談會，針對兩項主題進行討論：第一個是關於比較脆弱的證人，例如：兒童證人、心智有缺陷的證人，較容易受到暗示誘導，相對容易形成證言上的錯誤 ，在這種情況之下，司法詢問制度要如何進行？第二個則是證據的保存，冤案的證據如果沒有得到完整的保存，平反成功率將會大幅降低，因此證據保存具有非常重要的影響力，也值得透過台日不同的觀點交流、合作。

最後，孟華老師點出兩個學自美國但在台灣運作不順的概念：（1）檢察體系內部的冤案救援審查：如果國內的檢察體系沒有真的掌握美國的精神，僅僅是直接移植，那會與原先設計有差距；（2）判決確定後的DNA鑑定：國內大部分的案件都有證據未經妥善保存的問題，如果證據沒有妥善保存，判決確定後就沒有東西可以鑑定，然而美國有證物保管的相關制度，受判決人有機會重新做鑑定，不像台灣的法條，實際運作起來的效果十分有限。孟華老師強調，這些都是台灣過去想效法國際經驗、移植卻發生水土不服的例子，而這也是我們必須要再學習、努力的地方。

 

突破困境，放眼國際：借鏡美國，突破現有困境？

Mark Godsey 教授目前任教於辛辛那提法學院，也是俄亥俄無辜計畫 (Ohio Innocence Project) 的發起人，現為該計畫主任。Mark Godsey 教授記得台灣冤獄平反協會第一次帶平反者到他們的年會，當時的平反者是多麽熱情，讓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Mark Godsey教授向聽眾介紹了俄亥俄無辜計畫 (Ohio Innocence Project) ，此計畫成立於2003年，由於他們是建立在辛辛那提法學院底下的組織，所以是由學生及教授合力為案件平反而努力，至今已經平反了38人，累積的冤錯年份超過700年。談到這裡，Mark Godsey教授提起一位近期剛剛獲釋的平反者，他因為一起沒有犯下的殺人罪入獄，在獄中關了超過二十年，這位平反者之所以被定罪，是因為搖晃嬰兒搖晃症 (Shaken Baby Syndrome) 這個死因，但是根據現代科學的檢驗，嬰兒猝死未必是因為過度搖晃嬰兒，跟這項疾病並沒有直接的關係，而嬰兒搖晃症在亞洲也非常常見，很容易造成冤獄。

Mark Godsey教授說道，一開始有人會認為與其他國家、協會討論錯誤定罪的問題，像是台灣、日本、澳洲，其實並沒有多大的意義，因為各個國家的法律制度並不相同，能夠達成合作應該有限，但他認為這個想法是錯的，其實各個國家所遭遇的狀況非常類似，因為同樣身為人類，我們的能力有限，所以在遭遇到錯誤定罪的問題時，都會遇到相似的經驗。在平冤特展的展場繞過一遍後，Mark Godsey教授認為中間有一些互動的環節非常有意義，若將展覽帶到美國、帶到俄亥俄州，它一樣能產生效果、一樣對許多人具有影響力。

最後談到CIU定罪完善小組及確定後DNA鑑定這兩項從美國承繼的制度，雖然在台灣沒有完全移植成功，但事實上在美國也僅有少數的州有這樣子的定罪完善小組，雖然有成功的案例，但大部分的地區也還是受制於檢察官比較封閉的文化，也再度驗證了不管在哪個地方，參與平反運動的人為了要達成正義，所遭遇的困境、問題其實都是一樣的，這也就是國際合作之所以這麼重要的原因。因此，Mark Godsey教授期盼能透過國際合作一起加油打氣，讓大家能面對遇到的問題並往前邁進。他也分享了他們正在進行一項長期的運動：在聯合國大會提出保護被冤者在司法系統的權利，不論是在法律制度上如何救援或是DNA鑑定，都希望可以一起引入國際人權法的討論。

與日本互相學習，並肩前行

最後是來自日本的笹倉香奈教授，她目前任教於甲南大學法學部，也是日本無辜計畫成員的成員，研究領域為人文社會科學及刑法。笹倉香奈教授在本次的演講中也透過對於日本社會的觀察，提到了許多台日間的差異以及日本正面對的問題。

笹倉香奈教授提到，日本無辜計畫在2016年成立，共有40位成員，包含專精刑事辯護的律師、法學教授、心理學教授以及其他科學的教授，他們跟台灣冤獄平反協會同樣只接受真實無辜的案件，但他們同時也接受仍在通常審判程序的案件，並不像台灣平冤協會僅接受判決確定的刑事被告，他們亦接受非DNA相關的案件，但這類案件通常需要非常有力的科學證據證明才有救援的可能性。

另外，笹倉香奈教授注意到正在聆聽的觀眾有很多學生，並表示日本無辜計畫也有來自五所大學、共超過120位的學生志工，幫助他們舉辦讀書會、高中宣傳、對外宣傳工作等等。但她也提到，其實這樣的情形在日本沒有那麼常見，因為日本的學生很少參加社會、政治運動，然而對於平反案件議題，他們卻有非常高的熱情，日本無辜計畫為了提高社會大眾對於這個議題的認識，在2022年發起一個長達一個月的募集活動，成功募款到一千二百萬日元的資金。

日本無辜計畫成立至今，共接到420起的申冤請求，決定幫助其中的八起案件，直至2020年疫情前，已經有兩位申冤人獲得平反，而他們現在有三件正在審理的案子。第一個平反案件的平反者是一位女性，因為2003年發生在醫院裡面的謀殺案而入獄，並在2020年得到平反，原本這起案件就有律師，無辜計畫是途中加入並給予支持的。第二個平反案件則是兒童虐待性腦傷的案件，此案發生於2016年，一位男性被認爲虐待兒童導致死亡，和前面Mark Godsey教授所提及的嬰兒搖晃症有點類似，而日本無辜計畫是在案件進入審理程序前就接手訴訟，2018年三月得到一審無罪判決，2020年一月檢察官上訴遭駁回。笹倉香奈教授表示，這個案件之後引導他們成立的SBS審查計畫，其實就是源自嬰兒搖晃症的問題，而他們至今已經幫類似的九件案件取得勝訴，這其實是非常令人驚訝的，因為在日本這樣的案件定罪率高達99％。他們現在正在救援的案件正是因為申冤人的繼女有多重受傷導致死亡而入獄，而申冤人的繼女經診斷有嬰兒搖晃症，當事人在2021年遭判12年有期徒刑，目前正在上訴高等法院。

談到台日組織的差異，笹倉香奈教授說道，在日本大多數的參與者都比較年長，大約是七十歲的年紀，所以她認為有學生來參加是非常重要、有突破性的進展。而日本刑事制度的改變非常緩慢，是因為政治家對於刑事法律並不是那麼有興趣，刑事改革並不是他們從政的重點，因此笹倉香奈教授對於台灣在近五到十年內能有這樣的進步感到非常驚訝。笹倉香奈教授指出司法改革、無辜計畫對於防範冤罪、錯誤指控很重要，也無奈表示對於日本的刑事制度非常失望；甚至曾有知名的美國學者對日本的法治現狀有尖銳的評論，稱日本有「拒絕承認的文化」。

對於現行的體系，笹倉香奈教授認為日本也應該要有一個正式的制度去處理冤罪的問題，而不是像現在仰賴一個個獨立義務律師處理各自的案件，政府應該要向其他國家學習這樣的制度，例如：美國檢察系統的定罪完善小組(CIU)、檢察官定罪審查組 (CRU)。她也呼籲日本無辜計畫要與更多國家合作，如2019年與台灣冤獄平反協會合作的研討會，也期許未來能有更多實體互動的機會，大家能相互切磋琢磨、成長茁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