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變被告：走鐘的司法程序》推薦序──當路人變被告（李茂生教授）
本書的原名是《將無辜者入罪─到底刑事程序那裡出了問題》，而翻譯者則翻成《路人變被告：「走鐘」的刑事司法程序》，真的是翻得好隱晦，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本書的內容推翻了一般人的想像一事。 本書的作者檢視了美國至2011年為止，藉着DNA鑑定獲得新證據，進而平反的兩百五十件案子，並將冤罪的原因整理出「非任意的自白」、「目擊證人錯誤的指認」、「鑑識證據上的瑕疵」、「線民的不可信證詞」、「不充分的律師協助」、「無法確保證據正確性的程序」、「非常救濟程序的缺陷」等。作者並宣稱這些案例僅是冰山一角而已，在本書出版後至2013年，又有六十餘件的冤罪，透過DNA的鑑定獲得無罪的判決。
DNA的鑑定之所以會發揮這麼大的功效，究其原因不外是科技的進步；換言之，以往被污染的許多證據，在科技進步以後，可以較輕易地用新的鑑定技術，還冤罪者一個清白。當然，並不是所有的案子都留有可以進行DNA鑑定的「痕跡」，而且也不是每一個法院都會接受對於舊案進行新型DNA鑑定的聲請。所以作者才說得以雪冤的案子僅是冰山的一角而已。就作者而言，從事DNA的重新鑑定，讓冤罪的情形頗為嚴重的事實得以浮出檯面，這才是寫這本書的真正原因。當然作者花這麼多的精力，並不僅是為了揭弊而已，其更進一步想要透過冤罪的氾濫情事，鼓吹刑事訴訟制度的改革。
事實上，以往的刑事程序都只求國家權力濫權的抑制而已，並沒有刻意注意到證據的正確性。而針對這個缺失，近年來在美國尋求證據正確性的改革努力已經急速展開，諸如詢問的改革、目擊證人指認程序的修訂等，都是成果之一，當然更重要的是雖然權力各有不同，但是各地都開始成立真實無辜委員會等類似的機構，開始從事冤罪的平反工作。
不過，縱或努力確保各個訴訟環節中所獲得的證據的正確性，難道就可以抑制冤罪的發生？或許我們必須對無罪推定原則之所以無法落實一事，進行更深一層的分析，這樣才能夠找到問題的癥結。
一般而言，除非是明案，不然刑案中只會有些破碎的、零星的證據，而對待這些零碎證據的態度才是問題的根源。這些證據縱或被證明是「真」，其仍需要一個托盤把他們串聯起來。以往串聯這些證據的是警檢院所共同創造的「故事」，而證明這個故事屬真的證據，不外就是被告的自白。而當自白的取得過程、效力，甚至於結構都開始被質疑的現在，或許能夠取代自白而當起串聯各個屬真的破碎證據的，就是司法人員的超強邏輯能力。
於此並不是說司法人員的超強邏輯能力是不需要的，或甚至是邪惡的，終究沒有人能會希望自己國家的司法人員是些毫無邏輯能力的笨蛋。不過，當一位嫉惡如仇、充滿正義感的司法人員擁有超強邏輯能力時，他會變成英雄，而失去自我質疑的謙抑性。
我在一場研討會中曾經舉過柯南的漫畫為例，說明這件事情。我不是說柯南的漫畫不好看，實際上這部漫畫是頗具療癒功能也具有娛樂性。我只是借著這部漫畫諷刺一些事情。
我說，你們喜不喜歡看柯南？柯南用極少的證據、用超人的邏輯力推演出犯人是誰，所以是個戲劇性的英雄。刑事程序是人審判人的程序，不可能完美，縱或我們可以將整個制度修到幾近完美，只要審判者從小看柯南，相信縱然只有很輕微的證據，那麼也能够用自小培養出來強而有力的超人邏輯，將證據碎片連起來，那麼這個自認為英雄的人，就會是冤罪的淵藪，而冤罪也會無止息的一日。
柯南的劇本是事前寫好的，最初設計柯南破案故事的場景時，會有一些出場人物， 出場人物內，一定有一個是犯罪人，也會設定好很難察覺的細微證據，然後讓柯南表現出超人的邏輯推理力找出真凶。這就是有罪推定。因此崇拜柯南的法官、檢察官會認爲被懷疑的人內，一定有一個就是犯罪人，而誰可以在僅有的、設計好的微弱碎片證據，用令人感到驚奇的强大邏輯推理力正確的抓出真正的犯罪人，那麽誰就是英雄。每個人都喜歡當英雄，再加上如果從小就喜歡看柯南，也同時被規訓出只有柯南才是英雄的想法的話，那麽事情就不得了了。愈好的法官，愈是冤罪的淵藪。
法律不需要英雄。回到最基本的一個原則，證據只有碎片，不可能完整，也不會有什麼證據之王，如果這些碎片狀的證據只能用超人的邏輯、用非常異於常人的主觀、用沒有辦法客觀化的某些能力將之串聯起來時，就必須無罪推定。人民必須要習慣，不是出場人物裡面，一定都有犯罪人，當證據不足以填滿大部分的空隙時，用超級的想像填補這些空隙是不對的。如果能改掉有罪推定的一般邏輯，如果能够質疑超級綿密的邏輯的正當性，那就不會有冤罪。反過來，如果不能改變這些想法，再辦幾百場的座談會，甚至找柯南來教法律人，也沒有用，反而冤罪會越來越多，而且不只是死刑的案子而已。
回到本書的介紹。本書說明了一件事情，在號稱司法國家的美國，冤罪的情形都那麼嚴重，那麼我國呢？靠著人民觀審、國民參審或甚至於陪審，就能夠確保國家司法權力不會濫權？重點還是諸多證據的可信性的確保，不過除此之外，或許我們更需要聰慧、謙抑的審判者，這樣冤罪的情形才可以遏制住。
台灣近年來也成立了冤獄平反協會，積極進行個案的救援，且於2014年成功地獲取平反的首例。將來的日子或許很長，但是本書的研究所得應該可以協助我們縮短行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