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冤案被害人到冤案救援律師——傑弗瑞・德斯柯維奇(Jeffrey Deskovic)

2023年12月4日,德斯柯維奇抵台,赴法官學院演講。

前言

傑弗瑞・德斯柯維奇是一位知名的冤案救援工作者,曾經捲入一起長達16年的冤獄,促成了他投入冤案救援與司法改革倡議的契機。他在1990年(17歲)到2006年(32歲)間,因一起性侵殺人案件入獄,直到2006年DNA鑑定比對還他清白。平反後,他利用自己獲得的賠償金,成立「德斯柯維奇基金會」( The Jeffrey Deskovic Foundation for Justice,下稱「基金會」),要進行冤案救援與司法改革的倡議,成立至今已成功讓13名被冤者獲釋,並推動三部防止冤案的立法。基金會目前於紐約州、賓州、加州從事政策推動;基金會所屬的聯盟團體「它可能發生在你身上」(It Can Happen To You),則已經共同推動另外六部法案的修訂。

德斯柯維奇同時是「修復式司法國際聯盟(Restorative Justice International )的全球諮詢委員會成員,也是「緘默權聯盟(Right To Remain Silent Coalition)的成員。

獲釋、平反至今,德斯柯維奇四處演講、接受採訪,不僅在媒體平台撰文,在投入律師生涯後,也開始於大學開設冤案課程,並擔任法律從業人員的在職進修講師,分享最佳實踐和倫理規範;授課對象涵蓋律師、檢察官、公設辯護人,甚至包括執法單位。

近期,德斯柯維奇取得擔任律師後的第一場平反成功,他擔任安德魯・布朗(Andrew Brown)的共同辯護人,在布朗無辜被關23年後成功推翻了有罪判決,讓布朗獲釋。德斯柯維奇也是「出監後復歸社會充電遊戲(Recharge Beyond The Bars Re-Entry Game)」桌遊的發想人,這個桌遊目的是讓曾受監禁關押的人透過一些破冰式的提問,讓更生人能夠更自然地談論監禁與復歸,而促進其更順利地重新融入社會。他的倡議行動獲得多項獎項的肯定。

紀錄片導演潔埃.韋爾茲(Jia Wertz)拍攝德斯柯維奇平反後的生活,完成紀錄片《定罪》(Conviction),該片描述了美國刑事司法系統的缺陷,獲得至少17場影展選片,並曾獲頒最佳影片、最佳攝影等獎項。

與台灣的相遇

2014年,平冤協會第一本翻譯的冤案書籍布蘭登.蓋瑞特(Brandon Garrett)《路人變被告》(Convicting the Innocent: Where Criminal Prosecutions Go Wrong),認識了美國250起DNA冤案後,整理了重要的冤案成因,在書中第二章〈錯誤自白〉一開場即介紹了德斯柯維奇的冤錯案 。那時,德斯柯維奇正在爭取他的冤案賠償金額。而時光來到2019年,平冤協會來到亞特蘭大參與2019年無辜聯盟(Innocence Network)的年度會議,德斯柯維奇來到平冤攤位與台灣的平反者鄭性澤、陳燕飛相遇,2023年,鳳凰城的無辜聯盟年會也再續前緣。每回在美接觸,德斯柯維奇總期待著有朝一日來台跟台灣關注冤案的朋友相會,如今,2023年平冤影展「從未」,德斯柯維奇與紀錄片導演潔埃,帶來這部重要的冤案紀錄片,並向台灣夥伴分享交流。

2023年傑弗瑞・德斯柯維奇紀錄片放映暨演講活動

  • 12月04日 @ 法官學院  傑弗瑞・德斯柯維奇律師平冤紀錄片觀賞暨經驗分享會
  • 12月05日 @ 國立台灣大學法律學院  「定罪」、平反、重生:美國平反者律師傑弗瑞・德斯柯維奇的救援之路
  • 12月07日 @ 2023平冤影展:從未 Never  紀錄片《定罪》台灣放映暨映後座談
  • 12月10日 @ 2023平冤影展:從未 Never  紀錄片《定罪》台灣放映暨映後座談

壹、傑弗瑞・德斯柯維奇冤案

德斯柯維奇2006年透過DNA鑑定平反之後,西徹斯特郡檢察官辦公室於2007年公布了一份調查報告《Report on the Conviction of Jeffrey Deskovic》,這份報告由檢察官辦公室召集,邀請兩位退休的法官、一位前檢察官,一位律師分析造成德斯柯維奇遭冤判的原因,而其結果發現16年前造成冤錯的原因至今仍然存在,紐約州仍可能繼續使無辜的人被迫經歷德斯柯維奇所經歷的苦痛。

以下由平冤團隊摘譯該報告內容,向大家說明本案的冤案成因。

一、案情摘要

1989 年 11 月,年僅 16 歲的傑弗瑞.德斯柯維奇是紐約州皮克斯基爾(Peekskill)市皮克斯基爾高中的二年級學生。

1989 年11 月17 日上午,皮克斯基爾警方在Hillcrest 公園一個被稱為「天坑」的樹林裡發現了年僅15 歲安吉菈.科雷亞(Angela Correa) 的屍體,屍體上有遭到性侵、毆打、勒死的痕跡。安吉菈是德斯柯維奇的高中同學。

安吉菈最後被目擊的時間是 1989 年 11 月 15 日,她於下午2點45分左右離開學校,回家換上便服。當她離開家時,她把相機和長焦鏡頭裝在一個塑膠袋裡,並戴著耳機聽卡帶式的隨身聽。

11 月 15 日下午 3 點 30 分左右,每天在 Hillcrest 公園散步的威廉.哈里森 (William Harrison) 看到了安吉菈。他聲稱聽到了一些聽來像是爭吵的聲音,但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麼。

11 月 16 日,她的家人通報失蹤;隔日,皮克斯基爾警察局認定其為失蹤人口。

11月17日安吉菈的屍體被發現後,許多警員趕到現場並封鎖了公園的整個區域。6小時內,沒有進入該地區,當警方結束犯罪現場勘察後,該地區才對外開放。

除了得知安吉菈被性侵外,警方還在她的屍體下發現了一張濕透且帶有破痕的白紙,這似乎是安吉菈寫給「弗雷迪」(Freddy)紙條的一部分,日期為1989年11月15日。警方還在犯罪現場發現了安吉菈撕裂的衣物(一件連身套頭衫)以及其他物品,其中包括三根不同型態的毛髮,但沒有一根與德斯柯維奇相符。警方研判有三個不同的犯罪現場。

法醫解剖,認定死因是頭骨骨折、內出血和勒頸窒息致死。各種內傷、外傷都有。其中有跡象表明,屍體以趴臥的方式拖過泥土表面。另外,陰部的擦挫傷、大出血,顯示有受到外力強迫的性行為。就死亡時間而言,法醫認為安吉菈在11月15日下午3點30分至4點30分死亡。

在長達兩個月的調查過程中,警方訪談了多位德斯柯維奇和安吉菈在皮克斯基爾高中的同學。根據這些陳述,警方得知德斯柯維奇在法醫估計的死亡時間,即下午3點30分至4點30分之間缺課,而且他共參加了安吉菈三場追思活動。人們看到他因安吉菈的死亡而心煩意亂、哭泣。可能是紙條上之人的同學弗雷迪.克拉克斯頓(Freddy Claxton),則有不在場證明。

警方多次傳訊德斯柯維奇,但多數時候,德斯柯維奇都保持緘默,並請警方不要告知其母親。德斯柯維奇也配合警方調查,包括繪製犯罪現場圖,經警方要求,德斯柯維奇也配合抽血與測謊。

1990年1月25日,德斯柯維奇依照警方的要求接受測謊。上午 9 點 30 分左右,他獨自抵達警局,沒請律師,他的母親、朋友或家人也都不在場,測謊持續進行到下午 5 點。這時,德斯柯維奇被告知他沒有通過測謊,隨後德斯柯維奇要求與承辦的員警會面。德斯柯維奇在該員警面前「承認」他殺死了安吉菈。

儘管警方有錄音設備,但1月25日這天的訊問過程卻完全沒有錄音,只有調查員稱德斯柯維奇說:「有時會聽到一些聲音,它們讓我做出不該做的事情」。

警方從安吉菈身上採到精子細胞,該檢體被送往FBI實驗室進行DNA分析,並與德斯柯維奇進行比對,1991年3月2日比對結果排除檢體來自德斯柯維奇。但是警方沒有採取任何行動。

德斯柯維奇自白後遭逮捕,隔天,即1990年1月26日,就被描述為「有自殺傾向」或有「自殺的念頭」,並於3月上旬住進精神病院,直到8月13日才出院。1991年1月18日,當時17歲的德斯柯維奇因謀殺、性侵安吉菈出庭。在發言的時候,德斯柯維奇感謝律師和家人對他的支持,當庭向法院請求無罪判決:

我什麼也沒做。我已經因為一些我沒有做的事情而失去了一年的青春,而且我將失去更多的時間。我什麼也沒做。

儘管德斯柯維奇1月25日這天的自白沒有錄音錄影,本案也沒有目擊證人,毛髮、DNA、指紋等都沒有任何物證指向德斯柯維奇,但檢察官仍以德斯柯維奇的自白確信就是德斯柯維奇犯案。陪審團判決認定德斯柯維奇有罪,並判處無期徒刑,未滿15年不得假釋。一審判決有罪後,德斯柯維奇再次陳述:

我會上訴。正義仍將伸張。我將會獲得自由。

德斯柯維奇是對的。然而,可悲的是,他在十六年後才平反。1994年紐約州上訴法院認為沒有證據顯示警方有不正訊問,而且本案有壓倒性的有罪證據駁回上訴,紐約州最高法院也在同一年駁回上訴。在窮盡紐約州的救濟後,德斯柯維奇嘗試提出聯邦的人身保護令救濟,但由於律師疏失,第二巡迴上訴法院也駁回救濟,最後,2001年美國聯邦最高法院駁回了德斯柯維奇調卷請求,德斯柯維奇判決後救濟程序到一段落。

二、平反經過

有罪之後,德斯柯維奇多次要求西徹斯特地方檢察官對案件中的 DNA 樣本進行分析。但他的請求直到德斯柯維奇獲得了「無辜計畫」(Innocence Project)的協助以及新任西徹斯特地區檢察長珍妮特.迪菲奧里(Janet DiFiore)上任後,事情才發生變化。值得肯定的是,檢察長立即同意進行鑑定,比對結果顯示被害者身上找到的檢體與資料庫內因另案殺人被判處無期徒刑男子史蒂芬.康寧漢(Steven Cunningham)的檢體相符,史蒂芬隨後承認性侵並殺害了安吉菈。檢察長迪菲奧里隨後同意釋放德斯柯維奇。

2006 年 11 月 2 日,檢察官提出撤回起訴的請求(dismissal of the indictment),理由是「德斯柯維奇是真實無辜的」。檢察官代表她的辦公室和皮克斯基爾市警局向德斯柯維奇道歉。德斯柯維奇表示,他很感激這次道歉,這是他收到的第一個公開道歉。

法官肯定無辜計畫兩位律師尼娜.莫里森(Nina Morrison)和貝瑞.謝克(Barry Scheck)以及無辜計畫中其他律師和學生推動德斯柯維奇獲釋的工作,並肯定了西徹斯特檢察官同意重新檢驗證據的開放態度。法官更對德斯柯維奇說道:

德斯柯維奇先生,儘管我肯定這些為您所做、讓人敬佩的努力,但我也必須承認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即今日在這個法庭上無法採取任何措施,來消除您和您的親人過去16年所遭受的痛苦和磨難。

當案件最終撤回時,德斯柯維奇已經接近33歲。因為一起自己沒有犯下的罪行,他有有超過一半的人生都被關在牢裡。

三、冤錯成因

(一)檢警疏失

  • 警察和檢察機關的隧道視野(Tunnel Vision)

警方過早地將德斯柯維奇作為主要嫌疑人,部分原因是紐約警察局的犯罪剖繪不準確。由於相信德斯柯維奇有罪,員警利用了德斯柯維奇的年輕、天真和心理脆弱詢問他,從而讓德斯柯維奇自白認罪。與警方一樣,檢方也相信自己找到了真正的犯罪者。

但當出現似乎證明德斯柯維奇無罪的科學證據(例如DNA和毛髮證據)時,檢方未能對其案件進行必要的重新評估。具體來說,記錄表明,在警方獲得德斯柯維奇的自白後,所有調查都停止了。檢方顯然很少或根本沒有採取任何行動證實其用來將科學證據與德斯柯維奇的有罪相結合的理論。

  • 警方過度依賴犯罪剖繪

在發現安吉菈的屍體後不久,皮克斯基爾市警局向紐約警察局尋求罪犯的「剖繪」。最終證明,這份剖繪幾乎在所有方面都是不準確的,但它似乎與德斯柯維奇匹配,以至於人們過早地將他視為主要嫌疑人。

  • 選擇性錄音

德斯柯維奇在本案中不利陳述分別有1月10日與1月25日的陳述,德斯柯維奇1月10日在警局待了4小時,卻只有35分鐘的錄音紀錄,錄音帶共開關三次,這個紀錄顯示警方故意不連續錄音,而1月25日警詢甚至根本沒有錄音。如果兩次供述的影音資料有完整記錄,陪審員將能夠在審判時更好地評估它們。但在沒有錄音的情況下,陪審員被迫完全依賴警方的說法。

  • 警方的調查策略不妥適

雖然合法,但警方並沒有充分考慮到德斯柯維奇的年輕、天真、對司法系統的不熟悉以及心理脆弱性,特別是考慮到他們知道德斯柯維奇的母親並不希望他參與警方的「調查」。而且,至少在某一時刻,家人曾經試圖幫德斯柯維奇聘請律師。

  • 警方調查中的粗心、不當

檢方多數的重心放在說服陪審團相信德斯柯維奇的自白證實他有罪。論證基礎是德斯柯維奇知道只有兇手才能知道的有的事(例如:犯罪現場細節、知道安吉菈屍體有張要寫給「弗雷迪」的紙條)。既然最終證明德斯柯維奇是清白的,他之所以可能知道犯罪細節,有兩種可能的原因:警方(有意或無意)將這個資訊直接傳達給德斯柯維奇,或者警方在高中和其他地方的詢問,導致這理應是秘密的訊息在整個社區廣為人知。

(二)無效辯護

  • 辯方未能妥當主張德斯柯維奇虛偽自白的可能證據

辯方面臨著一項艱鉅的任務,即向陪審員解釋為什麼有人可能會承認他沒有犯下的謀殺罪。記錄中有充分的證據顯示德斯柯維奇的心理脆弱性。儘管如此,辯方並沒有試圖提供精神醫學證據,這些證據可能會讓陪審員相信德斯柯維奇特別容易受到警方訊問策略的影響,而導致虛偽自白。在缺乏此類證據的情況下,辯方對這些供述的攻擊顯得漫無目的、沒有重點。

  • 辯方未能最大化科學證據的無罪價值

從辯方的角度來看,本案中最有利的證據無疑是排除德斯柯維奇的DNA鑑定。儘管如此,辯方並沒有對該項證據的來源進行有意義的質疑。因此,辯方未能充分利用本應作為本案核心的證據。

  • 辯護人之利害衝突

在德斯柯維奇被捕之前,西徹斯特法律扶助基金會曾擔任弗雷迪.克拉克斯頓的委任人。安吉菈手邊的紙條有「弗雷迪」三字,克拉克斯頓也是警方一開始鎖定的嫌疑人,在安吉菈死後,克拉克斯頓接受了警方詢問,克拉克斯頓成為德斯柯維奇案件中一個重要但不為人所知的角色:檢察官認為克拉克斯頓可能在犯罪前與安吉菈發生合意性交,用以解釋被害人身上DNA排除德斯柯維奇的理由,而德斯柯維奇知悉安吉菈有寫紙條一事,也被引用為犯罪事實。

作為德斯柯維奇的辯護人應該要去證明克拉克斯頓沒有與安吉菈發生合意性行為、DNA是實際真兇所有,克拉克斯頓可能在學校裡與其他人談論過這張紙條(警方曾就此詢問過他),換言之,知悉紙條存在不等於有嫌疑。然而,作為克拉克斯頓辯護人的話,可能不會做這方面的嘗試。基此,法院應考慮指派另一位獨立的律師,向德斯柯維奇解釋潛在的利害衝突,但法院並沒有這樣做。

(三)其他瑕疵

  • 審判期間證據佚失

隨著審判即將終了,法院清潔人員不慎丟棄了許多已提出的證據,包括安吉菈去世時穿的衣服。不可原諒的是,證據隨意地被放在法庭的一個黑色塑膠垃圾袋裡。雙方對其中一些物品的狀況存在爭執。由於證據已經遺失,陪審團勘驗其中一些物品的請求無法被滿足。即使沒有惡意,考量到誤判的風險,這種對證據的草率對待也是無法容許的。

四、改革建議

儘管本案在被害者身上採集到的DNA排除德斯柯維奇,陪審團卻更加重視一個不成熟且心煩意亂的未成年所留下沒有影音紀錄的「自白」,而有罪之後,檢察官辦公室更是一再拒絕要比對DNA,直到2006年新任西徹斯特郡檢察長珍妮特.迪菲奧里上任後同意比對,才找到真正的行為人史蒂芬.康寧漢,而令人遺憾的是,當德斯柯維奇遭誤判入獄時,康寧漢在外又犯下了一起殺人案件。本研究報告認為在德斯柯維奇程序中,警方、檢方、法院、辯護人都有疏失,都犯下了錯誤,最終導致案件形成如此不公正的結果,因而提出了下列改革提案:

(一)被告有權聲請就本案DNA檢體送交資料庫進行比對

本案陪審團事實上已知道排除德斯柯維奇的DNA鑑定結果,在審理時,檢察官承認精子並非來自德斯柯維奇,並主張精子來自受害者先前性伴侶(值得注意的是,檢方無法確定受害者身上精液的實際來源,檢察官雖然認為「弗雷迪」「可能」是精子來源,但檢方從未要求他提供 DNA 樣本進行比較)。此外,針對在受害者身上發現的大量毛髮和纖維以及周圍地區所到的的證據,都與德斯柯維奇無關。但德斯柯維奇的自白,卻仍然被用來證明他犯罪。

德斯柯維奇遭定罪後,多次向檢察官提出請求,要求透過FBI的DNA檢索資料庫(下稱CODIS)分析提取到的DNA進行比對。但他的請求不斷遭到拒絕。直到 2006 年底,新任西徹斯特郡檢察長珍妮特.迪菲奧里同意比對,才成功平反德斯柯維奇,找到真凶。

如果早幾年這樣做,德斯柯維奇就不需要會蒙受冤獄16年。為了避免將來重蹈德斯柯維奇案的覆轍,本報告認為,有必要立法賦予法院基於被告的請求,如有必要,應將採集的DNA檢體送至CODIS進行比對;除非檢察官能夠證明被告的聲請無理由或無價值可言,否則就應該同意被告的聲請。

(二)詢訊問被告應全程連續錄音錄影

在本案平反的時候,許多 DNA 證明無罪的案例,證明被冤者曾有虛偽自白,迄今為止,在 180 起定罪後 DNA 證明無罪的案件中,大約有 24%的平反案件出現虛偽自白。本案也是。

德斯柯維奇案彰顯了,對所有涉嫌暴力重罪的人來說,警詢過程全程錄影是必要的。德斯柯維奇在多日內並多次接受長時間警察詢問。只有極少數情況下會使用錄音機,而最關鍵的兩次陳述都沒有完整錄音紀錄,這顯示員警選擇性並帶有投機的進行影音的紀錄。

被冤者承認自己沒有犯下的罪行是一種未被充分了解的現象,而本案更因為涉及未成年被告,有更容易虛偽自白的因素。德斯柯維奇自白時年僅十六歲。社會科學研究表明,青少年與成年人相比具有顯著的發育差異,使得他們容易受到警詢期間暗示的影響,從而錯誤地承認自己沒有犯下的罪行。這一結論得到了一系列研究的支持。這些研究表明,跟成年人相比,青少年較難理解詞彙(包括法律術語)、對負面回饋更敏感、決策能力較低、更頻繁地表現出被詢問者認為是「欺騙性的行為」,並且他們對情境風險因素(例如壓力、權威人物的存在、人身拘留和隔離、對抗)有更多的負面反應。

這些因素單獨或綜合起來,都會使青少年承認自己所沒有犯下的罪行的風險更高。對警詢過程錄影是的明智的方法,能夠減少基於虛偽自白的冤案。

對於被告警詢全程連續錄影,不僅可以改善警詢技巧,更重要的是,可以幫助陪審團或其他事實認定者辨識出虛偽自白。

(三)成立冤案調查委員會

在美國、英國、加拿大、澳洲和其他地方,設立冤案調查委員會的運動日益盛行,加拿大的作法則是其中最為全面也最昂貴的類型。(「調查」的範圍,不包括過去十年中數千名,具體人數不明,在「逮捕後、定罪前」就透過DNA 鑑定而無罪平反的案件。)當然,調查的目的是暸解,究竟出了什麼問題。究竟是系統性錯誤,還是個人錯誤或不當行為?然後,調查小組應該提出可改變的程序或做法——或立法——以防止這種不公現象再次發生。

最近建議的改革包括:改革目擊證人指認程序、強制規範暴力重罪嫌疑人警詢全程錄音錄影;對調查人員和法官進行培訓(青少年、情感或精神受損者在警詢過程中的特殊脆弱性,以及「虛偽自白」現象);特別指示陪審團謹慎地評估某些證據(如「監所」線人的證詞);事實審法官對咬痕比對等「有問題的科學」的證據能力加強把關;司法警察改革其收集、保存和檢索鑑識證據的程序;立法明確宣告被告有權利透過 DNA 或指紋資料庫分析犯罪現場證據,以確定可否指認出真兇。

(四)證據採集與保管

紐約州需要透過立法標準化證據採集和保管程序。在太多的案件裡頭,被告在定罪後尋求 DNA 檢測以證明自己無罪,但犯罪現場證據佚失、放錯地方或被丟棄。所幸,德斯柯維奇案,西徹斯特郡犯罪實驗室實際上有妥善保存生物證據,並隨時可用於新的 STR-DNA 檢測。有必要立法規範DNA 證據採集、儲存和檢索等方式,將有助進一步促進正義。

貳、從冤獄被害人到冤案救援律師

德斯柯維奇在2008年取得行為科學的學士學位,再於2013年取得刑事司法的碩士,並於2019年畢業於法學院,隨後開始以律師身分展開冤案倡議行動,從冤案被害人到冤案救援律師,平冤團隊挑選西徹斯特日報新聞的報導來跟大家介紹。

因冤罪入獄16年的傑弗瑞.德斯柯維奇即將成為一名律師

Exonerated of murder after 16 years in prison, Jeffrey Deskovic will soon be a lawyer

  • 南希・卡特勒(Nancy Cutler
  • 羅克蘭/西徹斯特日報新聞(Rockland/Westchester Journal News)

2019年,傑弗瑞.德斯柯維奇成為佩斯大學法學院(Pace University Elisabeth Haub School of Law)的畢業生,考慮到他的生命經歷——冤錯案毀了他的生活,這一切顯得既不可思議,又無可避免。

德斯柯維奇17歲時被控性侵與謀殺而入獄,但實際上,他並沒有犯下這些罪行。經過多年、多次上訴被駁回後,德斯柯維奇在律師與無辜計畫的幫助下,透過重新檢視 DNA 證據找到了真正的兇手,因而平反。

現年45歲的德斯柯維奇,將於5月13日取得他的法學博士學位(Juris Doctor),他表示「法學院增加了他尋求倡議的機會。」雖然還需要通過考試,但德斯柯維奇已經準備好迎接人生的新篇章。

德斯柯維奇認為有了法學院的學位他可以貢獻更多。

自2006年9月獲釋以來,德斯柯維奇不僅獲得了學士學位與刑事司法碩士學位,還創辦了德斯柯維奇基金會持續為司法正義努力。至今,該基金會已幫助七位冤案當事人平反,並推動司法改革。(編按:2019年)

有時,這位學生也會成為教學者。德斯柯維奇常在不同的場合與法官談論自己的案件與其餘冤案,亦主張透過立法進行司法改革。尤其在獲得法律學位後,德斯柯維奇表示他可以做得更多:「我厭倦了只坐在法庭旁聽席的前排,這已經不夠了。」

佩斯大學教授貝內特・格甚曼(Bennett Gershman)是研究檢察官不當行為的權威,他支持讓德斯柯維奇進入該校法學院就讀,「德斯柯維奇為我們的學生和教師帶來了難以置信的價值,你怎麼能不把這個年輕人視為英雄呢?」格甚曼這麼說道。

佩斯大學兼任教授,同時也是法律扶助單位的律師羅賓・弗蘭克爾(Robin Frankel)也表達了類似的欽佩之情,「我不敢相信學校能有他這位學生,是多麼幸運。」

弗蘭克爾第一次見到德斯柯維奇時,他還是一年級的學生;後來,他們一起為律師和法官們開設教育課程——「法學院裡的平反者要給司法工作者的小訣竅」(Tips for Lawyers from an Exonerated Man in Law School)。談到這堂課,弗蘭克爾自豪地笑道:「我從很多人那裡得到了回饋,說這是最好的律師必修課程之一。」

德斯柯維奇的案件,向所有觸及的人訴說了這個司法不公現象。當德斯柯維奇在課堂、TED演講,甚至隨意的談話中回憶起自己的故事時,即使他幾乎不帶感情地複述當時的情況,但光是事實就足以讓聽眾震驚。

圖為貝內特・格甚曼教授

真正的罪犯

德斯柯維奇被無罪釋放後,檢方委託警方進行的調查報告,重現了當時的情境。

1989 年 11 月 15 日,15歲的安吉菈・科雷亞被殺害。案發後,警方很快注意到了安吉菈的高中同學——當時16歲的德斯柯維奇。德斯柯維奇參加了三次安吉菈的守追思活動,並且因為她的死亡而傷心地哭泣,隨後警察便將帶走審訊。審訊的數個小時中,德斯柯維奇挨餓且並無律師陪同在側,接著警方對他進行測謊,並告訴他測謊結果證明了他有罪。最後,警察告訴德斯柯維奇,承認他有罪,就可以獲釋。

於是,一名受到驚嚇的青少年做出的虛偽自白,成為判決有罪的核心論述。

德斯柯維奇被逮捕後留下的照片。

回憶起那段往事,德斯柯維奇苦笑道:「我的辯護律師很糟糕。」法庭上沒有傳喚不在場證人,且德斯柯維奇根據律師的建議,沒有出庭為自己辯護,因此檢方對於受害者身上發現的 DNA 與德斯柯維奇不符的解釋,並未受到質疑。

1990 年,陪審團判定當時17歲的德斯柯維奇成立性侵與謀殺罪,並判處無期徒刑,未滿15年不得假釋的有罪判決。有罪確定後,德斯柯維奇始終堅持自己的清白,在一次又一次的拒絕與失敗中,仍嘗試著各種途徑尋求平反。皇天不負苦心人,三次嘗試過,非營利組織「無辜計畫」的承辦人員瑪吉泰勒 (Maggie Taylor) ,受理了德斯柯維奇的救援案。

在無辜計畫的要求下,2006 年,時任西徹斯特地區檢察官珍妮特.迪菲奧里透過資料庫比對本案的DNA證據,這才找到了真正的兇手——史蒂芬・康寧漢。最糟的是,在1989 年殺害安吉菈但逍遙法外後,康寧漢因在1993 年 4 月殺害帕翠西亞・莫里森(Patricia Morrison)而被關押於阿爾斯特縣東部矯正中心(Eastern Correctional Facility in Ulster County)服刑。

德斯柯維奇表示,他已經和安吉菈和莫里森的家人們會面過,但他認為讓他們見到他並想起失去所愛的回憶,是個太過痛苦且艱難的過程。「這個案件有太多的受害者,最糟糕的事情發生在她身上。」德斯柯維奇提到,科雷亞與德斯柯維奇的祖母葬在同一個墓園,每次他前往祖母的墓前時,都會向安吉菈表示敬意。

檢察官與法官的角色

德斯柯維奇記著那些讓他失望的人,包括多次拒絕重新檢測後來讓德斯柯維奇平反的關鍵證據——DNA,的前地區檢察官珍妮・皮羅(Jeanine Pirro),她現在是節目《珍妮法官的正義》(Justice With Judge Jeanine)的明星。

「看到皮羅在電視上標榜自己是正當程序的捍衛者,讓我感到痛苦。我想知道她在冤錯案問題上的立場是什麼,以及她目前的觀點是什麼。」德斯柯維奇這麼說道。但請求皮羅評論的訊息沒有獲得回應。

1997年,由於法院提供的錯誤訊息,德斯柯維奇遲了四天聲請上訴,他的案子也因此被聯邦上訴法院裁定擱置。當年兩名拒絕他上訴的法官,其中一位是現任美國最高法院大法官索尼婭・索托馬約爾(Sonia Sotomayor)。德斯柯維奇表示,他對索托馬約爾是否會在最高法院確保冤錯案獲得審理,並提供當事人最後一次證明清白的機會,缺乏信心。對此,索托馬約爾並未做出回應。

即使是當初進行DNA檢測,使德斯柯維奇得以順利平反,並對其案件進行全面調查的珍妮特・迪菲奧里,現為紐約州上訴法院和紐約州的首席法官,也未能避免受質疑。德斯柯維奇說:「迪菲奧里法官為我做了正確的事,但是她對於冤錯案的努力僅止於我的案件。」對此,迪菲奧里的辦公室祝福德斯柯維奇順利通過律師考試,並迎接富有高尚目標的法律事業。

重建基金會

德斯柯維奇的基金會由他因其冤錯案而獲得的一部分和解金設立,而德斯柯維奇希望他的法律執照,能夠為他在2013年創立的基金會增添信用。

德斯柯維奇承認,一開始他不知道經營一個非營利組織需要做些什麼,「我原本以為,因為我的名字就掛在門上,所以捐助者會寫支票,一切都會很好,沒有人會質疑我們的真實性。」但他想象的狀況並沒有發生。不過,儘管基金會縮減規模,但還是產生了一定的影響力。

德斯柯維奇與其基金會近期成功倡議通過的法案,包括要求檢方儘早向辯方移交資訊的證據開示改革(Discovery Reform)、特定犯罪訊問過程全程錄影,以及建立一個檢察官不當行為的調查委員會。此外,尋求平反的當事人持續與德斯柯維奇基金會申冤,目前有600起案件(raw cases)正在等待初審,另外還有一個等待審查的候審清單。

當德斯柯維奇或其他志工發現有證據顯示疑似冤錯的案件,他們會找到一位義務律師無償處理該案件。目前基金會手上有11個正在救援中的案例,而僅管進度緩慢,該基金會依舊繼續審查新案件。德斯柯維奇對這個等待的過程感到不適,但他並不打算放棄:「我知道等待的是什麼感覺。」

2019年,德斯柯維奇正在為最後一科備考,以取得法學院的學位。左為法學院教授。

德斯柯維奇提到,他現在的計畫是要建立堅定的捐款基礎和專業人力以重組基金會,接著重新開始。他反思了基金會往年的成果,補充:「如果我們可以在極簡經費下,就能夠取得這樣的成果,想像一下我們還可能做到什麼。」

不過,德斯柯維奇並不輕信悲傷的故事。他說:「我們拒絕過很多我們認為並非冤獄的案件。」在監獄裡,德斯柯維奇遇過很多他絕對不希望看到他們出獄的囚犯;但同時,他也見證了救贖的可能性:「我在監獄裡也遇到過一些與過去的自己完全不同的『模範囚犯』。」

德斯柯維奇不相信將人們永遠關在監獄裡會有任何的好處,同時他也知道,提高自己的知名度將有助於他的倡議工作和基金會獲得的支持,「我的名聲如何,我的事業也就如何發展。」所以德斯柯維奇正在考慮寫一本書,或製作一部電影、紀錄片,講述他的故事。

參、安德魯・布朗案

在2019年德斯柯維奇取得法學院學位不久,便取得律師資格,正式以律師身分進行倡議,2022年,德斯柯維奇便迎來了以律師身分第一場的成功救援。

德斯柯維奇基金會的當事人,安德魯・布朗(Andrew Brown),遭法院認定於犯下一起1999年的殺人未遂槍擊案。當時他還只是一名在紐約布朗克斯區的22歲大學生。2022年12月5日,布朗案的定罪成功經法院撤銷,在身陷牢獄長達23年之後,布朗終於重獲自由。

布朗的委任律師之一,正是基金會的創辦人傑佛瑞・德斯柯維奇律師,這是傑佛瑞正式執業後的第一起勝訴案件。布朗的另一位委任律師,則是基金會諮詢理監事成員奧斯卡・米其林律師。在受訪時,米其林律師提到:「我能和傑佛瑞並肩在法庭中奮戰,實在很振奮人心。有些人是只要能獲得一個機會,就能夠成就非凡。他就是這樣的例子。」

布朗的救援團隊發現關鍵的新證據,指出布朗當時受了非常嚴重的腳傷,不可能是被目擊逃離現場的槍手。布朗當時的律師完全沒有提出此項證據。救援團隊也指出,有另一名嫌疑人不僅長相與布朗極為神似、曾經被兩位證人指認出來,而且這兩名證人的證詞也和彈道鑑定的證據結果相符。據此,法院肯認本案有辯護不力的問題,裁定撤銷原始定罪,並釋放布朗。

布朗克斯地區檢察官辦公室對此裁定提出上訴,布朗的平反尚未確定。基金會確認布朗的清白,也會持續為他奮戰。

在遭關押23年後,布朗終於能與家人團聚,共度佳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