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的審判-我在關塔那摩的日子》書評

文|林奕彤 (平冤志工)

 

《失控的審判-我在關塔那摩的日子》書評

2002年7月19日,穆罕莫杜的衣服被利器劃開,戴著眼罩的他被包上了尿布,於此同時他的手腳也被手銬腳鐐禁錮。他虛弱地無法行走,只能任由警衛拖上階梯。這段與綁架無異的敘述,其實是穆罕莫杜・薩拉希被移送至美軍阿富汗空軍基地的過程,而這甚至不是他第一次被美國政府盯上。

 

穆罕莫杜出生在西非國家茅利塔尼亞,1988年取得德國的大學獎學金,飛到德國開啟了新生活,直到2000年才回國繼續擔任電子工程師。幾乎是人生勝利組的穆罕莫杜,為何會與恐怖份子扯上關係?閱讀時也曾疑惑穆罕莫杜被美國政府鎖定的原因,一頁頁翻過才逐漸勾勒出事件全貌,也莞爾於反恐戰爭的荒謬。

 

穆罕莫杜有個遠親兼姻親馬哈福茲・瓦立德,擔任賓拉登的資深神學顧問。不巧,馬哈福茲・瓦立德曾經拿賓拉登的衛星電話打給穆罕莫杜,引來了情報單位的注意。另一層巧合是,穆罕莫杜由於無法取得德國的永久居留,便在朋友的建議轉往加拿大,並先暫居在蒙特婁的清真寺。他才抵達蒙特婁不到一個月,便發生了被稱為「千禧年陰謀」的恐怖攻擊事件:蓋達組織的成員開著載滿炸彈的車輛企圖炸毀洛杉磯國際機場。這兩件事或許被美國情治單位串在一起,進而將穆罕莫杜塑造成頭號恐怖份子的形象追捕。

 

2001年九一一事件後,美國發動反恐戰爭作為反擊,以擊潰蓋達組織及恐怖份子為首要目標。穆罕莫杜再度被視為重大嫌疑人,九一一事件後不到一個月便重啟關於千禧年陰謀的調查,但因為茅利塔尼亞當局擔保其清白而告終。但同年十一月,美國政府又以穆罕莫杜與九一一事件有關聯為由,展開了一連串偵訊、拘留,乃至於後續超過十年的刑求、偵訊與監禁。

 

美國看似舉著人權大旗發動反恐戰爭,卻也盲目地因為族裔,讓無辜的穆罕莫杜壟罩於那面大旗的陰影之下。穆罕莫杜引用了茅利塔尼亞的寓言故事來描述自己的處境,讓人發噱之餘,也不禁心酸。那則寓言說,有個很怕公雞的男子,被醫師問到為何這麼害怕公雞時,他說:「因為公雞覺得我是玉米。」穆罕莫杜寫道,那人始終沒辦法與公雞對話,當然也無法治好自己對於公雞的恐懼。而穆罕莫杜也花了好幾年來說服美國政府自己不是一根玉米,同時也受盡了各種心理、生理上的折磨。他所處的關塔那摩監獄於2002年建成,專門用來關押恐怖份子,最多曾經同時關押超過500人。由於監獄位在古巴,囚犯不受美國憲法權利保障。關塔那摩監獄因此形同法外之地,人權、法治在此蕩然無存。穆罕莫杜以第一人稱的視角紀錄下他在監獄裡所受到的不合理對待,包括灌水、灌食、塞冰塊或毆打,或是被帶上飛機、小艇在關塔那摩附近徘徊,好讓囚犯以為自己將被移送到更惡劣的環境。種種的一切都是為了擊潰穆罕莫杜的心理防備,在偵訊時能夠說出讓當局滿意的答案:承認自己就是恐怖份子。

 

在關塔那摩監獄的期間,穆罕莫杜開始本書的寫作。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中書寫,所使用的英語也並非穆罕莫杜熟悉的語言,最終竟也付梓成書。手稿從監獄被送出來的過程中,經過美國政府的思想審查,超過2500處人名、地名或其他可茲辨識的資訊或關鍵內容遭到刪除。也因此,讀者在閱讀《失控的審判》時,必定會發現書中字裡行間都滿佈著黑槓。雖然對於閱讀有些許影響,但這些黑槓不僅讓全書有更加強烈的禁錮感,也在在提醒著讀者國家暴力的存在。

 

或許,美國的反恐行動仍然是出自於對於正義及真相的渴求。然而,對於未知的恐懼、先入為主,也始終讓執法機關重蹈覆轍地蔑視人權。在追尋正義的路途上,終點之前早已踐踏多少人性尊嚴,還以之為足跡。本書作者穆罕莫杜・薩拉希直至《失控的審判》出版的當下,仍在關那塔摩監獄的牢房裡,為了與自己無關的罪惡付出巨大代價。即使到了21世紀的此時,世界上許多角落仍然以令人咋舌的方式實現自身的正義觀,如果人類永遠脫不掉人性裡根深蒂固的恐懼,至少我們能試著正視法律存在的意義、試著捍衛程序正義。